昨夜的长安大戏院,丝竹锣鼓声渐密,台下千余观众屏息凝神。舞台中央,年过六旬的京剧武生名家李振华一个鹞子翻身,银枪如蛟龙出海,落地时竟无声无息。掌声雷动中,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双手——这位演了四十年武生的艺术家,左膝半月板撕裂已三年。
这是新编武生大戏《龙虎斗》的第十场巡演。后台,李振华卸下三斤重的行头,戏服早已被汗水浸透。“武生是苦行当。”他对着镜子缓缓撕下眼角的长鬓,一道三厘米的伤疤从发际线蜿蜒而下,“这是去年演《挑滑车》时摔的,钢钉还在里面。”化妆台上,止痛喷雾和跌打药酒与油彩并列摆放,诉说着这个行当的残酷美学。
武生行当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传承危机。据国家京剧院最新数据,全国专业武生演员已从1980年代的六百余人锐减至不足百人,三十岁以下者仅十余人。“武生要求极高,既要唱念做打俱全,又要具备极强的身体素质。”戏曲研究专家王教授指出,“一个武生演员的培养周期比普通演员长五年以上,受伤率却高出三倍。”
在戏曲学院练功房,清晨六点已有身影翻飞。十八岁的学员张家瑞正在练习“旋子”,这是他的第三百零二次尝试。“师父说至少要练一千次才能上台。”少年抹去滴落在睫毛上的汗水,他的右脚踝缠着厚厚的绷带。墙上“拳不离手,曲不离口”的匾额下,密密麻麻贴着膏药消耗记录表——这个三十人的武生班,每月要用掉四百贴膏药。
创新成为武生传承的破局之道。年轻一代武生演员正在尝试将传统技艺与现代剧场融合。上个月在上海首演的实验京剧《武生》,首次引入威亚技术与全息投影,让武生演员在空中完成“打三百六十五旋”的高难度动作。编导赵雪告诉记者:“我们不是要取代传统,而是要让武生艺术被当代观众理解。”
更令人惊喜的是国际舞台的认可。柏林戏剧节上,由中德合作创作的武生戏剧《默》引起轰动。德国戏剧评论家汉斯在剧评中写道:“中国武生演员用身体讲述的哲学,超越了语言障碍。每一个翻滚都是生命的隐喻。”
台下的观众结构也在悄然变化。本周日的武生专场出现了许多年轻面孔,二十二岁的白领小陈是第一次看武生戏:“没想到这么震撼,演员连续空翻时我手心都出汗了。”像她这样的90后观众,目前已占到武生戏观众的百分之三十五,比五年前增长了二十个百分点。
技术的革新也在助力武生传承。国家大剧院最新推出的“武生数字博物馆”,通过动作捕捉技术保存了五十位武生名家的经典身段。项目负责人演示时表示:“即使是最复杂的‘摔僵尸’动作,我们也能分解出二百七十个动态节点。”
但真正的传承依然在日复一日的练功房里。清晨,李振华带着徒弟们踢腿、拿顶、走旋子,就像六十年前他的师父教他时那样。“武生讲究‘精、气、神’,”李老师扶正一个学员的腰板,“每个动作都要带魂儿。”
幕落灯起,观众散去。李振华慢慢走回舞台,拾起那杆银枪。空旷的剧场里,他忽然腾空而起,完成了一个完美的云里翻——这个他因膝伤在正式演出中放弃多年的动作。没有掌声,没有喝彩,只有汗水滴落在台板上的声音。
“武生不会死,”他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说,“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翻那个跟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