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冷雨已经连绵下了三天，泥泞的乡间土路被冲刷得沟壑纵横。就在这条连接着县道与远处几个村庄、被当地人俗称为“老鹰崖”的陡坡小路上，一场突如其来的悲剧，让村民张德贵原本平静的生活戛然而止。那个傍晚，他为了省下绕行大路的二十多分钟，像过去十几年常做的那样，选择了这条他自以为闭着眼睛都能走的“近道”，却再也没能回到家。
现场留下的，只有一只深陷在泥里的解放鞋，以及一道从陡坡边缘直坠而下、长达十余米的滑痕。救援人员在崖底乱石堆中找到他时，生命体征已经消失。据参与救援的乡派出所民警描述，那段坡路边缘的土石因连日雨水浸泡早已松软不堪，形成了肉眼难以察觉的“陷阱”。“我们分析，遇难者很可能是一脚踩空，或者脚下打滑，失足坠落的。”民警的声音里透着沉重与惋惜，“这条路太窄太陡，本身就不是为日常通行设计的。”
然而，这条危机四伏的小路，在周边村民的日常生活中，却扮演着“不可或缺”的角色。记者在事发地附近村庄走访时发现，尽管三公里外就有一条平坦宽敞的柏油马路可以绕行，但为了节省时间，许多村民仍然习惯性地选择这条险峻的“老鹰崖”近道。骑着电动三轮车、车上还沾着泥点的村民王大哥告诉记者：“都知道危险，可走大路得多花半个钟头。早上赶着去镇上卖菜，晚上急着回家，都图个快呗。谁想着能真出事啊……”
这种“侥幸心理”与“时间成本”的博弈，恰恰是无数类似悲剧的根源。在城市化进程快速推进的今天，城乡结合部及乡村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，往往未能完全跟上居民生活半径扩大的步伐。于是，在正式的交通网络之外，一条条由人们脚步“自然选择”出来的近道便应运而生。它们可能横穿废弃的铁路、跨越干涸的河床、或者像“老鹰崖”这样翻越危险的山坡。
“这是一种典型的‘路径依赖’和‘风险麻木’。”社会学者李静教授分析道，“当一个人、一群人长期通过冒险行为获得便利而未受到惩罚时，这种冒险就会被默认为‘正常’，其背后的巨大风险则被选择性忽视。直到悲剧发生，才能短暂地敲响警钟。”她进一步指出，尤其是在生活节奏加快的当下，人们对时间效率的追求有时会压倒对安全的基本考量，这种普遍的社会心态，为“抄近道”行为提供了温床。
来自交通管理部门的数据触目惊心。在去年该市非主干道发生的意外伤亡事件中，有近三成与行人或非机动车违规穿越危险区域、擅自开辟“近道”有关。这些区域包括但不限于：高速公路的隔离网缺口、铁路沿线无人看守的道口、建筑工地的临时围墙破损处，以及像“老鹰崖”这样地理条件复杂的野路。
“我们定期会巡查，发现这类危险的‘便道’会立即设置警示标志并进行物理隔离，比如用铁丝网拦上，或者堆放障碍物。”市交警支队宣传科的一位负责人坦言，“但往往没过几天，警示牌被人挪开，铁丝网被剪断，障碍物被搬走。治理难度非常大。”
悲剧的发生，从来不是单一因素的简单叠加。它暴露的是规划滞后、管理困境与公众安全意识薄弱共同作用下的系统性风险。当城市的光鲜大道不断延伸，那些隐匿在角落、承载着部分人群“捷径”需求的危险小路，是否也应被纳入公共治理的视野？
“堵”或许并非唯一且最优的解法。在专家看来，与其一味封堵，不如正视其背后的合理通行需求，进行“疏导”。例如，由社区或村镇出面，对某些长期存在、确有通行必要的“近道”进行安全评估。对于具备改造条件的，可以将其规范化：铺设简易步道、安装路灯和护栏，将其纳入日常维护管理；对于确实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，则必须坚决封闭，同时通过增设公交站点、优化现有道路网络等方式，为居民提供更安全、便捷的替代出行方案。
此外，广泛而深入的安全教育至关重要。这种教育不能停留在贴标语、拉横幅的层面，而应结合发生在身边的真实案例，用血淋淋的事实让公众深刻认识到，“抄近道”可能付出的代价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，从而内化为一种主动规避风险的行为自觉。
张德贵的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。他的妻子哭成了泪人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：“要是那天他肯多走几步大路，该多好……”哀乐低回，亲戚邻里们神情肃穆，这场发生在身边的悲剧，让“老鹰崖”这条小路在人们心中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。据说，事发后第二天，有几位村民自发在坡道入口处系上了一些黄丝带，以警示他人，也祭奠逝者。
雨水总会停歇，泥土终将被晒干。但那条隐没在草丛中的“近道”，以及它所带来的沉痛警示，不应随着时间流逝而被轻易遗忘。如何让效率与安全不再成为一道残酷的二选一命题，如何让每一个回家的路途都充满保障而非潜伏危机，这起悲剧留给生者的，是一个亟待回答的沉重课题。它拷问着管理者的智慧，也考验着每一个行路人的选择。